再见武昌
我在深秋的午夜出发。
和谐号白色的车身，在站台昏暗的灯光下，柔和却又璀璨。一如我此刻矛盾的心情。
醒来，已是黎明。
下铺的母亲依然酣睡中。窗口的小桌上，精致的小瓶中插一朵玫瑰，在晨光中耀眼地猩红。
我的目光，在狭小的软卧包厢里游移。
对面的上铺没有人。下铺的旅客，居然已经起身。
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。
被枕垫在身后，背窗而坐。戴着耳机，脑袋微微点着节奏。一头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卷烫乱发，间夹着数缕时尚的微黄。
无意中，那人目光上抬，刚好跟我的目光对上。
我不想被人误会我在偷窥。有些仓惶。
那人只是冲我一笑。一下子让我回复到平静的心态。
那是一种仿佛可以洞穿一切安抚一切的微笑。
母亲醒后，居然跟那人聊得挺热乎。
这是一列到成都的火车，而那人的目的地，居然也是武昌！
巧合让母亲显得兴奋而变得话唠。
那人始终只是倾听。脸上不时露出那种洞穿一切般微笑。
心如止水。或者，曾经沧海？
这样的男人，成熟到可怕。
那人一身冲锋服和旅行背包，让母亲误会他是去旅游。
“我只是去看朋友。”那人解释。
下车的时候，那人主动帮我们提行李，举止自然而得体，让我和母亲无法拒绝。
出了站门，我从他手里接过行李。
他只是举了举手跟我们道别，平静而风度，甚至都没有说一句再见。
真的，本来萍水，何须再见？
临转身前，那人朝我看了一眼，眼神里，有一种欣赏的意味。
被这样的男人欣赏，我会当做一份礼物收藏。
“我以为你会问他要个电话呢。”母亲说。
我楞了一下。
“倒是。我忘了。不好意思啊妈咪。我没替你想一想。”我不怀好意。
母亲啐我一口。
“要死！你乱说什么啊死丫头！你不觉得他对你有那么点意思？”
我真的想要死。
“女儿没有老到连那样的老男人都有想法吧？妈咪我恨你。”我作呜咽状。
“好啦好啦。逗你玩啦。谁让你先前拿老妈开玩笑的？”母亲推我一把。
母女俩疯疯癫癫说笑打闹着，就这么来到久违了的武昌。
午餐自然是刘叔叔请客。
那些菜肴的味道，我现在都已经忘记。
也包括那家餐厅的名称。
唯一记得住得，是刘叔叔久别重逢的热情和母亲的矜持。
——我那善变的妈咪哦，跟火车上上简直判若两人。
我觉得，我应该比母亲本色得多，放得开得多。
无论对刘叔叔，还是他那个年轻而据说颇有成就的侄儿小刘，我都应对得体。热情而不失大家闺秀的风度。
其实小刘比我还大上几岁。
只是他的言谈举止，实在让我当他是个弟弟还比较自然些。
下午的行程安排果然是游黄鹤楼。
在刘叔叔给我们安排的宾馆房间，我试图跟母亲抗争。
“妈咪啊求求你，我真不想去。”出门在外，我不想跟母亲争执，无奈只有用平素很少使的软化招数。
“女儿啊算我求你了好不好？”母亲太坏，以我之道还治我之身。
我是母亲所生，我又怎么斗得过这个命里的克星？
刘叔叔和小刘来接我们。
我还趴在电脑前面不肯起身。
“我在军团呢，等我一下下，马上就打完。”
母亲脸色变得尴尬。
“我这个女儿，都这么大了，在家里还整天迷在游戏里。我都要羞死了。”
“没事的。阿姨。我也喜欢玩游戏的。我们等她一会好了。反正也不急。”
果然，小刘立马出来为我解围。
切，早在我算中。
小刘过来看我游戏。母亲和刘叔叔对看一眼，去远端的沙发坐着聊天去了。
这下，他们也不急了吧。
本来这趟武昌行的目的，不就是为了给我和小刘这样近距离接触了解的机会么？
大人们规避，小刘显然自在许多。
说话也有些口不遮拦。
我开始还出于礼貌应对几声，但眼见得对方的表白意图越来越露骨，我也开始着急。
有些事，还是捅破的好。
母亲和刘叔叔是多年的朋友和生意伙伴，我也不想事情搞得太僵。
让小刘自己知难而退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。
但看眼下小刘的热度，要做到这一点，并非易事。
刚好，小刘自己给了我机会。
“哇。排名这么高，投入不少吧？”
小刘无意中看到我在游戏里的排名，忍不住问了一句。显然也是个玩游戏的行家里手。“我以前的男朋友帮我充的钱。你知道他充了多少吗？”
我没有看小刘，但依然感觉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。
“充了多少？”小刘一定不喜欢这个话题，但又不能表现出来。
“也不算太多，三十几万吧。”我故作轻描淡写。
“人民币？”小刘忍不住声音提高。
“是啊。他现在还想帮我充呢。我可坚决不要他充。他跟我早就没任何关系。要充，也要我现在的男朋友帮我充。”
我依然装作自然而然脱口而出，没有任何针对性的。
“。。。”
不出我所料，小刘再答不上话来。
其实我说的，基本上都是实话。
只是充值的数据上夸大了点。
我讨厌说假话。
所以我对我自己有点小谴责。
不过，能让这次武昌之行圆满收官，让所有的人都不至于尴尬，我觉得，这回小小的违背自己的原则，也就值得啦。
说起来，还真的得谢谢幻想三国。
来和去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。
依然午夜。
依然洁白的和谐号机身。
唯一不同的，是对面的上下铺都有人。
两个年龄跟小刘相仿的年轻人。
我脑海里，突然闪现来武昌时那个气定神闲的中年人的影像。
如果不是遇见他，我是不是对小刘依然会那么决然而然地一招封杀呢？